汪媽媽(鐘素明)
那位醫生說,我懷疑你的女兒是先天腦部嚴重受傷的孩子,因為一般的人如果只是細菌感染,體溫不可能攀升至這麼高,除非她的腦部先天發育不完整。他建議我們去找一個台灣最有名的小兒腦科權威池景尚醫師。我們抱著女兒找到這個醫生,這個醫生給我的女兒做了許多的檢查。其中有一個檢查就是把她整個頭腦放進一個機器,那個機器叫電腦斷層掃瞄儀。當電腦斷層的照片完成的時候,醫生把片子放在我們夫妻的眼前。醫生開始拿出一支筆給我們計算。
原來用電腦斷層看我女兒的整個腦部的時候,發現她有三十二個地方直接就是一個又一個的空洞。也就是說,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我的女兒在媽媽的子宮裏時,她的腦細胞有三十二個區域完完全全沒有發育。有個區域叫作喬腦,那個喬腦用電腦斷層去攝影的時候,那個空洞顯得好深、好大。醫生對我們解釋說,喬腦負責一個孩子的運動、語言和體溫的調解。於是,我的女兒就被判定為一個腦傷的孩子。
腦傷的孩子一般就是一個「低張」的孩子。什麼叫低張?就是說她的肌肉是沒有張力,是軟軟的。她的腳是軟軟的,她的臉頰也是軟軟的。我的女兒快六歲的時候才終於會站,會站就讓她學走路。一走路,汗就滴下來。我的女兒是一步路一滴汗地學習走路。因為腦傷很嚴重,所以她的腳根本沒有平衡感,就經常摔倒。為了保護我女兒的雙腳,我就去買那種運動員纏裹的白色護膝,每天一起床就把她的腳用白色護膝纏裹起來,到了傍晚要幫她洗澡的時候,就會發現白色護膝血跡斑斑。如果你有機會把我女兒的褲子拉起來看,她雙腳纍纍的傷痕就訴說著她雙腳無數次跌倒後再站起來的人生。
我女兒小時候都在做複健,但偏偏二十五年前,台灣根本沒有早期療育。我女兒的早期療育是我和丈夫到圖書館找資料、請教腦科的醫生,我們自己研發出來的。二十五年前,有一位美國的腦科醫生飛到台灣,我們去找他諮詢。這是在二十五年前,一個小時他收我們新台幣四千塊。雖然費用這麼昂貴,但為了我們女兒的進步,我們還是去找他。這位醫生有一句話對我們的一生啟發很大。他告訴我們,雖然你女兒的腦細胞受傷那麼嚴重,但旁邊仍然存在著一些活著的腦細胞。他說,人體的腦細胞在孩子很年幼的時候去刺激它,它會長得夠強壯的。一般的孩子,即使他的腦細胞沒有受傷,可是如果寶寶的媽媽沒有去刺激它,最後這個腦細胞的功能也是發揮不了的。他說,有一個運動對我的孩子是最棒的,可以刺激她腦幹中受傷的腦細胞和那些活著的小塊,就是「爬」。這個美國醫生開出來的處方要求我的女兒爬三萬六千公里。我就對女兒說,女兒啊,你在家爬,你到外面也在草坪上爬。
她小時候是個很特別的孩子。我為了幫助她有平衡感,幫助她那個平衡感的功能能夠發揮——很少人像我這樣子——我的女兒喝牛奶需要一個半小時,喝完後我就把她雙腳抓起來一直搖、一直搖。我隔壁鄰居說,汪太太,你crazy(瘋)了嗎?但我告訴她,如果我不這麼做,我女兒的平衡感沒有辦法被我刺激出來。那時我把她放在爸爸的椅子上,用帶子把她綁好,然後就拿著那把椅子一直甩、一直甩。如果你今天看到我的女兒不會跌倒,那麼她小時候一定坐過千萬次的「凌霄飛車」。
我女兒好不容易學會站,可是我發現她站的時候很特別。她喜歡靠著牆壁站,會去找柱子靠著站;如果是在戶外,她就去靠著樹幹站;如果你在她旁邊,她就會起來靠著你站。後來醫生幫忙檢查,發現原來我女兒的脊椎有嚴重的問題,站是非常辛苦的。所以她小時候就一直做複健,不是「一、二、三」,是「一……」,把你的頭撐在地板上,光是「一」就要學很久。我女兒每一個會的動作都是要做分解動作,一個一個慢慢地教。
可是後來,我發現我的孩子竟然是一個多重障礙的孩子。她小時候動過眼睛和鼻子的手術。小時候因為她的腦傷好嚴重,她沒有辦法控制舌頭。她經常會不自覺地把舌頭吐出來,真的不好看。我常常就走到她面前說,寶貝女兒,把你的舌頭放進去!我女兒好乖,只要媽媽跟她說要把舌頭放進去,她就認認真真地努力把舌頭放到嘴巴裡去。她跟鋼琴老師學彈鋼琴,每天有固定的時間要坐在鋼琴前面練習鋼琴,彈鋼琴的時候,舌頭就是露在外面。我就走到鋼琴面前說,蕙欣,把你的舌頭放進去。腦傷的孩子好特別,當她認真練習彈鋼琴的時候,她就沒有辦法把舌頭放到嘴巴裡去。那個時候當媽媽的我就會用這個本領——用我的手指頭緊緊地把她的嘴巴捏住——我的手捏住多久,她的舌頭就在嘴巴裏面多久;我的手指頭一鬆開,她的舌頭又跑出來了。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是最舒服的,再也聽不到媽媽說「把你的舌頭放進去」。她躺在床上,嘴巴張開,整個舌頭是吐出來的。她真的很特別。可是她晚上睡覺的時候,也是我最難過的時候。
我女兒的鼻子到了國中二年級,動完鼻子大手術之後,她的鼻子才可以呼吸。從小她靠著嘴巴呼吸,張開嘴巴呼吸。可是她支氣管有嚴重的問題,夜深人靜的時候,她的呼吸聲就顯得格外的刺耳。每天夜裡,看著她熟睡的臉龐,聽著她的呼吸聲,我覺得我的女兒活得好辛苦。另外一個,就是她的脊椎。她的脊椎先天是這樣彎的,在台灣醫生就要求我們給她穿背架,就是鋼片和樹膠片使胸部豎起來,使那個彎曲的S形脊椎豎直。我女兒是個歌手,她幾乎每天都要唱歌給老師聽。老師很嚴格,要求她抬頭挺胸地練習發聲。可是一個背架壓著胸部,要練習發聲是很辛苦的,何況台灣的夏天非常悶熱。
然而,最後發現的障礙竟然是人際關係的障礙。蕙欣的舌頭和我們的不一樣,她的比較厚、長,所以她從小轉動舌頭有問題,講話咬字不清楚。如果你的孩子講話別人聽得懂,你就要感恩。我的女兒從小一直到國中二年級,我每天帶著她去找語言治療師矯正發音。比如,她要說,「你看,天上的星星好漂亮」,她就會將「星星」發成「晶晶」;她要說「媽媽,我要穿褲子」,我就會聽見「媽媽,我要穿肚子」;她要說「媽媽,我肚子好痛」,我就會聽見「媽媽,我兔子好痛」。待會兒她站在前面唱歌給你聽,你就會說:「蕙欣,你剛剛唱的歌怎麼能聽懂?」那麼你就要相信,這個孩子很認真地練習那些字的發音。
她的聲樂老師會一直跟她說,你唱這首歌、發這個字的音時,你的舌頭要放在哪個部位。她就會認真看老師,回家對著鏡子練習攪動舌頭。對照老師錄的CD,如果自己的發音仍然不正確,她就需要練習轉動舌頭。如果你跟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,你就會看到我的女兒每天對著鏡子練習轉動舌頭,在練習某個字的發音。她為了練習某些字,好讓你聽得懂,她練習轉動舌頭練了一年半。我們跟她說:「蕙欣,我們還是聽不懂,怎麼辦?蕙欣,加油!繼續練下去!」我統計過,她為了正確發出一個最長的音,每天練習轉動舌頭,轉動了三年半。她唱出來的時候,人們終於可以聽得懂了。所以我常常告訴我的朋友,全世界最特別的歌手就是我女兒,她是把用聲音用分解動作送出來給你聽的。
那時候我也在想,音樂能不能幫助我的女兒。那時候朋友介紹了一個複健科的周周主任給我們認識。這個醫生醫術高明,很有愛心。他跟我們解釋說,我們一個人站著不會倒,是因為我們的雙腳可以把我們全身的體重撐住。蕙欣因為腦傷太嚴重,造成她的肌肉根本沒有張力。醫生說,在蕙欣不滿六歲,骨骼還沒有長硬之前,為她動一種手術,將鋼架灌在她雙腳膝蓋的關節處。那個鋼架就是一個支架,連接著一個特製的鞋子,或者能把她的全身撐住,再慢慢練習走路。可是我告訴你,我們聽不下去……我們想,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女孩,不想要受那種苦。醫生見我們夫妻面有難色,就說,你們夫妻回去好好商量,最後再把結果告訴我。
可是那個時候我們最難過的,不是我女兒的腳要不要動手術,而是我女兒的喬腦受傷最嚴重,她跟你們的孩子不一樣,她如果感冒就會發燒,而且越往40度上升。當她發燒的時候,她就會用我不喜歡的方式跟我說話。我會告訴她,媽媽不喜歡你這樣子跟媽媽講話。醫生常常提醒我說,汪太太,你女兒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了。
有一次我女兒感冒發燒之後就持續發燒,每天發燒,持續了三個月。那個時候蕙欣的爺爺年紀很大了,也住在加護病房,我丈夫就像兩頭燃燒的蠟燭一樣。有一天,一群親戚來到我們家,看見我女兒躺在床上,發燒,不會說話,不會走路。他們告訴我,素明,你沒有能力把這種孩子撫養長大,只有政府的教養院才有能力將這個孩子撫養長大,長痛不如短痛。有一次,這群親戚非常有技巧地將我的丈夫支開,他們再度來到我們家要說服我把女兒送到政府的教養院去。每一個親戚都非常好心地跟我說了很多話,可是字字句句都刺透我的心,每一句話都讓我看見的通通都是「沒有希望」。
那天夜裡,那群親戚離去之後,我抱著我的女兒一直走、一直走。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怎麼會走到這一條路,我走不下去……我不願意我的孩子拖累這個家,可是我也不願意把我的女兒送走。我抱著她走到廚房,把門窗關起來,把瓦斯打開。當我聞到瓦斯的味道時,我聽見有一個聲音對我說:「素明,我愛你,我為這個孩子負完全的責任。」我聽出這個聲音是上帝對我的呼喚,我就順從那個聲音,打開門窗,關上瓦斯。很奇妙,那個聲音從那個晚上進入我的腦海,就再也沒有離開。每一次,我聆聽我女兒的歌聲,我看著她的臉龐,就會想起那個晚上上帝對我說的話。我就更加地確信,我所信的上帝,是一個說話算話、永不誤事的上帝。
可是回到現實的社會,我女兒就是每天躺在床上發燒,不會說話,不會走路。然而,我很幸運,我自己在高二的時候就認識上帝,念大學的時候,我養成了一個很好的習慣——我好喜歡看聖經,每個早晨都好想讀上帝的話。有一個清晨,我讀到使徒行傳三章一到十節。那裡講一個故事,講到耶穌有一個門徒叫彼得,要進到聖殿去,要走美門進去。在美門的附近有好多的人,其中有一個人是瘸腿的,他就對彼得說,你可憐可憐我吧。彼得回答說,金和銀我都沒有,我奉耶穌的名叫你起來行走。聖經說,那個瘸腿的就起來行走,跳躍著讚美主。聖經有一句話接著說,那個人的腳和踝子骨就立刻強壯起來。好奇妙,每一個清晨,這些字好像不是在聖經上面的,它們就變成豆大的字浮現在我的眼前。
在快六年的時間裡,我每天摸摸我女兒那個軟軟的腳,那個沒有力量的腳。我就握著我女兒的手,向上帝禱告,我祈求上帝幫助我的孩子,使她腳的肌肉強壯起來,讓她會站,讓她會走。當我看到《強壯起來》的詩歌時,我就感到是上帝給我的應許,我跑去找我的丈夫,我們一起禱告。我們很有信心,上帝會幫助我的女兒。我們夫妻兩個人好勇敢,就跑到醫院找周主任。我們告訴醫生,我們決定不讓女兒的腿動手術。那天醫生好生氣,說:「從來沒有看過有人像你們這對夫妻一樣不尊重醫生的專業!」
可是我告訴你,不久之後,我的女兒真的會走路了!我們好興奮,我們的手牽著我女兒的手,帶她去醫院掛號。醫生說:「汪蕙欣,你走過去,走過來。」醫生的眼睛睜得好大,一直看我女兒的腳走路,就一直按桌子上的電話。沒過多久,整個房間就擠滿了許多醫生和護士。醫生說,我們要組一個團到你們家去看,看你們夫妻如何照顧一個肌肉毫無張力的孩子,使她的肌肉強壯起來,讓她會站,讓她會走。那個時候的我好單純,我就跟醫生說,如果你要幫助跟我女兒有相同遭遇的孩子的爸爸媽媽,你就告訴他們:「每天晚上握著你孩子的手,跟上帝禱告。」你知道醫生怎麼說嗎?「汪太太,你跟我來這一招?你在跟我傳教?」但你知道我的心中在想什麼嗎?那個兩千年前在美門的神仍然活著!祂就住在我們家!那是很真實的感覺。
等一下我女兒就像這樣子,站在台上對著麥克風,就把那首三分鐘的歌唱完。你很難想像這三分鐘的時間,要花多麼漫長的時間來養成。你知道唱歌最重要的是在做什麼嗎?是氣,靠著你的鼻子吸氣、換氣,用氣帶動你的聲音出來。可是你知道嗎?我女兒很多器官是殘破的,其中一個就是鼻子。小的時候她是小baby(嬰兒),要睡覺前我就把她抱著到醫院的診所去,醫生會用那個吸鼻器,就是一根長長的管子,把它放到鼻孔裏面,把開關按下去,用馬達的力量把她的鼻涕全部抽出來。鼻涕抽出來之後,晚上睡覺就會睡得比較舒服。長大了,她已經可以走路了,到了要睡覺的時候,我就說,走,媽媽帶你去診所。醫生用吸鼻器把她的鼻涕抽出來。後來她爸爸就在家裡自己裝了一台這樣的機器,也教她如何使用。常常是三更半夜的時候,我會聽到那台機器的響聲,我就起床。女兒跟我說,媽媽,鼻涕好多,不舒服。如果你的孩子可以一覺睡到天亮,你就應該要感恩。不是每一個人每天都可以一覺睡到天亮的。我曾經統計過,我女兒一個夜裡至少要起床五次來處理她的鼻涕。
你可能會說,這個很簡單啊,汪太太,你女兒的鼻涕不是在鼻涕裏面嗎?你把衛生紙給她,教她這樣「哼哼哼」就能把鼻涕哼出來了,不是嗎?我女兒已經二十五歲了,應該是一位小姐,可是因為腦傷,沒有辦法學會「哼」鼻涕。我曾說,要不你試試看,把你的鼻涕落到喉嚨,然後把它咳出來,或者把它吞下去。可是,腦傷也造成她的吞或吐的能力是很微弱的。所以當有鼻涕在鼻子裏面的時候,她整個人是非常驚慌的。我們出門的時候,身上一定帶著一個簡易的衝鼻器。二十五歲的小姐,要靠著衝鼻器一直用水沖,靠水的力量把鼻涕弄出來。
即使她的鼻子那麼殘破,她仍然喜歡唱歌讚美上帝。每一次我聽她唱歌,我會想起聖經的那句話,「上帝的恩典是夠你用的」。可是這麼抽像的氣,你怎麼讓她體會呢?小的時候,蕙欣要洗澡的時候,浴缸的水一放,爸爸就開始折紙船,紅色的,白色的,綠色的。爸爸、蕙欣和媽媽三個人就對著浴缸裏面的紙船吹氣。爸爸說,當紙船飄動的時候,那個抽像的氣,蕙欣就能夠體會了。那個時候她爸爸是個老師,他在書店裡找到一種很特別的蠟燭,那種蠟燭你只要一吹,不久它會自動點燃。爸爸每天下班後就去蛋糕店買一個蛋糕,然後就跟蕙欣說,汪蕙欣啊,要做什麼?蕙欣對著蛋糕上的蠟燭一直吹一直吹,然後它又自動點燃了,蕙欣就覺得好好玩,一直吹。漸漸地,她能吹滅的蠟燭從一根變三根,變得越來越多。
爸爸說,要唱歌的孩子要有嘹亮的聲音。於是,每個禮拜,小小的蕙欣跟著爸爸媽媽到教會做禮拜,中餐就在教會裡吃,吃完之後爸爸就對媽媽說,我們帶女兒去爬山。爸爸事先就把那個推車和枕頭放在汽車裏面,到了山下的時候就把女兒抱到推車上。蕙欣腦傷好嚴重,她坐在推車上的時候身子是軟軟的,爸爸就把枕頭這邊塞一個、那邊擠一個。利用這些枕頭就可以把女兒固定在推車上面,然後我就綁上安全帶。我們去爬山,就往上推。可是山路走到一半就是石頭路,推車已經推不上去了。我就把安全帶鬆開,把女兒抱起來,可是我的力量不夠大,丈夫就把女兒接過去抱。爸爸抱著女兒爬山,他的頭髮濕了,他的T恤也濕了,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。爬到山上是一個懸崖,對面是一個山谷,爸爸跟女兒就坐在那個懸崖對著山谷,爸爸就對著懸崖大聲喊,「Ho-Hei-Ho!」山谷裡就有一個回聲說,「Ho-Hei-Ho」。蕙欣覺得好好玩。一整個禮拜天的下午,爸爸就跟女兒在山谷裏面玩回聲的遊戲。玩了兩年之後,我真的覺得我女兒的聲音好像變得比較嘹亮。
爸爸還說,要唱歌的孩子還要有強壯的肺部肌肉,可以把氣一直擴張、擴張。而且爸爸提醒我說,那個來自美國的腦科醫生告訴我們夫妻,對孩子的腦細胞最好的營養,你知道是什麼嗎?他說,對孩子的腦細胞最好的養分是氧氣。於是,爸爸想教蕙欣跑步,因為跑步的時候會很喘,她就會大量地吸收氧氣進入腦海裡,而且跑步可以訓練肺活量,還可以訓練胸部的肌肉。可是偏偏地,我女兒已經到了小學四年級,還不會跑步。當我們說「踏步踏」的時候,你是不是很自然地,手就會前後自然擺?但蕙欣腦傷很嚴重,她不會!她要麼雙手同時在前面,要麼同時在後面。她是個眼手不協調的孩子。你要她跑操場,那當然是不可能的。你就放棄了嗎?我們沒有放棄我們的孩子。我們在東海大學籃球場找到一個大學生名叫阿丁,請他來當我女兒的跑步教練。每天四點到六點,在學校的操場,汪爸爸、汪媽媽和汪蕙欣通通都是阿丁哥哥的學生。當阿丁哥哥說「踏步踏」時,爸爸媽媽就跟著踏步,而且爸爸媽媽的肢體幅度要更大,引誘汪蕙欣說,你要不試試看,雙手練習前後擺動,汪蕙欣就會踏步走。當練習定點跳的時候,爸爸媽媽跳得更高,為女兒喊加油。定點跑,然後再折返跑。每天這樣訓練她,訓練了幾個月。學校的操場是四百公里,她最高紀錄是跑了十七圈。在人看來這是不可能的。但是我告訴你,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。在聖經馬可福音九章二十三節說,「在信的人,凡事都能」。你一定要記住,上帝是按照你心中所相信的去成就的。
你知道嗎?我六年前離開我心愛的東海大學,今天我到很多的家庭去訪問。你知道我進到一個家裏最怕聽到的是什麼嗎?就是比如一個爸爸說:「你看,我的兒子就是這個樣子,不會進步了,不可能!」每一次「不可能」這三個字從爸爸媽媽口中冒出來,我的心就碎掉。如果爸爸媽媽都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可能進步了,他還有可能進步嗎?「在信的人,凡事都能」,我們的人生一定會有困難,這些困難就像是一座小山。剛開始時候,你說,「好,我有信心,要越過那座小山」。但當你越過去,你想休息、喘一口氣的時候,你發現,噢,怎麼會這樣?橫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座更高聳的山!好多人就很氣餒,好多人就一直在問、一直在想:「山還有多高?路還有多遠?」可是如果你像我們家庭一樣,知道上帝是愛你的,去向上帝支取力量繼續往上爬,當你爬到頂峰往下一看的時候,你會驚訝,人的潛能怎麼那麼大,辛苦過後的景色怎麼會那麼的美。面對人生的困難,我們經常選擇絕望。我們甚至感覺,上帝是看不見,上帝好像是不存在的。但上帝一直沒有離開過你,祂願意幫助你,只要你求告祂,祂願意給你力量,祂願意賜下信心和希望。
我女兒真的成為了一名歌手,而且在台灣,人們稱她為「天使歌手」。她經常要到醫院去,很多電視臺就跟拍,常常拍到蕙欣在醫院為病人唱歌。我常常跟記者先生們說,請你們不要一直跟拍,因為病房其實是需要安靜的地方。許多人羨慕我的女兒是歌手,可是我喜愛我的女兒,是因為她是一個天使,她有憐憫的心腸。
可是無論我的女兒再怎麼進步,她仍然是一個特殊的孩子。跟這張照片一樣,她的腦傷很嚴重,她的肌肉張力不夠。我們站的時候,小腿是直立的,但她站的時候,小腿會自動向後彎曲,看上去真的很特別。她念小學的時候,她夏天的制服是裙子。當老師說「身體直立」的時候,站在蕙欣後面的男生看到她彎彎的小腿,就感到很好奇。於是他們就開始計時,看多久之後蕙欣就會倒下來。我常常到學校去,老師會告訴我,今天在學校有誰欺負蕙欣,有誰笑話蕙欣。老師並不知道,她講這些的時候,我好難過。我常趁老師不注意,就躲到學校的廁所裡偷偷地哭。蕙欣小的時候在醫院動手術開刀,晚上都是我在病房照顧她。我看見我的女兒在病床上,我的心好痛。我就找到醫院的一個角落,在那裡一直哭、一直哭。可是有一天,我的女兒長大之後,我才明白,我所信仰的上帝何等的奇妙。原來母親為孩子留下的眼淚,上帝都用瓶子裝起來了。當孩子長大之後,上帝把瓶子裡的眼淚灑向天空,陽光一照耀,通通變成彩虹,很漂亮。
如果你問我女兒「你最喜歡到哪裡去?」,不同的人問,她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:「我最喜歡到醫院去。」蕙欣說她不完美的歌聲在醫院裡創造了許多生命的奇跡。可是你知道嗎?醫院是蕙欣童年的家,醫院也是她受苦的地方。如果你有興趣翻開我寫的書,你會發現,怎麼那麼多感人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醫院裏面。
有一個故事我沒有寫在我的書裏面。有一個男生叫洪義俊,是台灣中興大學材料系一年級的大學生。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腦血管有病變,他的同學更不可能知道。一群同學在籃球場裡打籃球,打得很熱的時候,同學請他吃冰,剛吃進去,他的腦血管的動脈就爆裂,他就暈厥了。他被送到台中最大的醫院,隆禮重醫院。他爸爸打電話請我女兒去給他唱歌,我開汽車把女兒送到醫院,醫生告訴我們說,他爸爸很有錢,是一個公司的董事長,員工有兩百多人,請了三個特別護士輪班照顧兒子,而且還有一個治療師每天幫他兒子按摩。他爸爸說,大概是昏迷第三個月的時候,有一群男同學到病房去看他,當這些同學講到一些往事的時候,他的嘴角動了動。他爸爸就寫信告訴很多的人,可是又過了一個月,什麼進步都沒有。
我們穿上隔離袍,戴上口罩和帽子,處理了雙手,進入加護病房。我開始講我女兒的故事,讓女兒唱歌,可是戴著口罩好難呼吸,我就把她的口罩拉下來。當蕙欣唱歌的時候,我就對著他說:「我相信你已經聽見蕙欣的歌聲了,你睜開眼睛看!」蕙欣覺得莫名其妙。一開始什麼反應都沒有,可是不久之後,我看見他的眼睛在動,然後又合起來。時間好短,可是讓我看見了。這給了我好大的鼓勵。我就違反加護病房的規定,我用我的左手抓住義俊的右手,跟他說:「這是我的左手,你已經聽見我女兒的歌聲了,我要這樣把你搖一搖、搖一搖,你要睜開眼睛看。」義俊什麼反應都沒有。可是不久之後,他就開始慢慢動、慢慢動,他的左手翹起一個大拇指對著我的女兒。那個時候,整個加護病房通通都是尖叫的聲音。我就想:「義俊,我證明你的耳朵聽見我女兒的歌聲,你就照我的意思給點反應吧。」我感覺他翹起大拇指對著我女兒,是想鼓勵我女兒。事實上,我女兒也是在鼓勵他。兩個彼此鼓勵的人竟然都是肉體有病痛、生命有殘缺的人。一個禮拜之後,義俊就轉到普通病房,我的女兒仍然常常去唱歌、講笑話給他聽,還帶著寶貝班的孩子去探望他。
有一次我在病房聽見義俊的爸爸說:「義俊,你要趕快好起來哦,你好起來之後,爸爸就不再當董事長,我們跟汪媽媽一樣,去病房幫助需要我們幫助的人。」你怎麼影響一個董事長?蕙欣竟然做到了。義俊在醫院住了一年之後出院,那麼故事就這麼結束了嗎?沒有!他們家常常打電話給我們,將電話放在義俊的耳邊,讓蕙欣唱歌給他聽,鼓勵他做複健,鼓勵他吃東西,給他講笑話。前年我們去東馬來西亞短宣,義俊的媽媽打電話來說,義俊的腦血管動脈再度爆裂,現在在做緊急的手術,要蕙欣為義俊禱告。我的第二本書《天使歌手》出版之後,我寄了一本給義俊的媽媽,他媽媽說一個晚上就看完,而且是邊哭邊看。她說自己看完之後,心中有極大的力量,跑去書店買了一百本的《天使歌手》,送給醫院複健科的醫生和護士。
上帝給我最大的學習是讓我把小愛換作大愛。我女兒小時候被人欺負,她自己是OK的,可是最後感到傷痛的都是我。那個痛實在好痛,我就把它藏在內心很深之處,沒有人知道,可是有時候還是隱隱作痛。
有一回,我教會來了一個小男生,他的年齡和蕙欣一樣,而且他是中度智障,但是我感覺他沒有蕙欣進步那麼多。我好勇敢,去找那位男生的媽媽,一個禮拜你可不可以帶你兒子來我家至少三個小時,我想用我女兒的方法和教材,試試看能不能幫助你兒子。這位媽媽終於讓我教這個小男生。不久之後,我發現他跟我女兒一樣,進步很多。那一瞬間,隱藏在我心中的痛和悲傷一下子消失了,我的心變得好大。我不只想教一個特殊的孩子,我想教很多特殊的孩子。我想,為什麼有人要欺負我的女兒呢?因為他們不認識特殊的孩子。我有責任教導一般的孩子如何接納特殊的孩子。
十四年前,我在我自己的教會台中榮中禮拜堂成立了一個「寶貝班」。這是全世界最特別的班級,有二十幾個孩子,一半是特殊的孩子,有智障的、自閉癥的、雅士伯格癥的、唐寶寶學習障礙癥的、過動的,另外一半是一般的孩子,而且有幾個是資優生,從小學一直到大學都是如此。我用的方法和教材通通都是我當年用在我女兒身上的,我覺得好奇妙,用在蕙欣身上的方法和教材,用在別的孩子身上——無論是特殊的孩子還是一般的孩子——通通都進步了,甚至有家族的命運被翻轉。我今天沒有時間一個一個講給你聽,我希望你有興趣去翻閱我寫的書。
這個孩子是個自閉癥的孩子,是我們寶貝班的第二任班長。他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,因為他有自閉癥,學生家長把他趕出班級。他現在在台灣輔仁大學念應用美術系,一點兒都不像自閉癥的孩子,除非你像我一樣和他相處很久才會知道。這個孩子也是自閉癥的孩子,7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,他來寶貝班兩個月,就會叫爸爸媽媽。他爸爸媽媽都哭了。他現在是這個樣子,已經念國中一年級了。這個孩子是多重障礙,重度智障、重度弱視,心臟、肺動脈有問題。他來我們寶貝班,四年級了還會一直流口水,我要拿衛生紙幫他一直擦口水。醫生說,他好多器官有問題,大概活不過十五歲。我們教他打鼓。2003年,他一個人參加才藝競賽,從初賽一直打到總決賽,得全台灣第二名。他現在在我們教會主日崇拜,他聽不到,但他看我手勢就能打爵士鼓,打得好棒。還有好多生命的奇跡,我沒有辦法訴說給你聽。這是一般的孩子,他哥哥是智障,跟著哥哥和媽媽來寶貝班。在台灣,人們稱他為「自閉癥的天使」,他很會逗自閉癥的孩子,幫助他們進步很多。
寶貝班最大的意外,讓我在台灣得到一個很特別的獎,叫「第一家庭獎」。在台灣,領有「殘障手冊」的家庭大概有104萬個,智障家長總額有一百多萬,從中遴選出一位對台灣社會貢獻最大的,我家因為創辦了寶貝班,就獲得了「第一家庭獎」。其實這個獎沒什麼了不起,可是它的推力好大。六年前,當我離開最心愛的東海大學時,很多人說:「鐘主任,你的腦筋有問題嗎?你在東海大學已經工作21年,再過4年,你就可以領到退休金新台幣400萬,如果你現在辭職了,那麼這400萬就長翅膀飛走了。」可是我告訴東海的朋友,我的頭腦很清楚,我的心迫不及待,我想帶著我的女兒走遍全台灣、全世界,將耶穌的愛傳出去。六年前,我離開東海大學的那一天,我不再領任何教會、任何機構的一毛錢,你很難想像,我都是憑信心過生活。可是我好快樂,我得到了好多。你很難想像,我一年幾乎有一百八十場的演講,我們去了很多國家的報紙、電視臺,他們邀請我們、採訪我們。
最特別的是,我開始意識到我的身體走下坡。第一次辦營會的時候我們是為「罕見疾病的孩子」舉辦,到了2008年我們第四次辦的時候,我們就改名為「特殊孩子親子福音夏令營」。我已經意識到我的身體開始走下坡,上帝提醒我,趁著我還有一口氣,我要把經驗傳承給年輕人。我就到了很多大學的基督徒團契、校園團契,我問那些年輕人,有沒有人願意跟汪媽媽學習照顧、關懷特殊的孩子和他們的爸爸媽媽。2008年這一屆,有20個年輕的基督徒大學生來當輔導,接受我四天三夜嚴格的訓練。營會開始,特殊的孩子來了,一般的孩子也來了,還有他們的爸爸媽媽,我們帶領這些爸爸媽媽信主。2009年,來了52個基督徒的大學生,其中有8個是從馬來西亞來的。去年來了62個基督徒的大學生,其實報名的時候有86個,我們從中挑選出62個,其中有13個來自香港,特別是香港有一個北宣,來了10個年輕人。因為去年我們接待了馬來西亞8個年輕人,這樣就促成了去年「馬來西亞第一屆特殊孩子親子福音夏令營」,我們過去幫助他們。今年他們已經開始在籌備了。北宣也很快就會籌備「香港第一屆特殊孩子親子福音夏令營」。你很難想像蕙欣的生命祝福了這麼多人。
我為什麼要來到你的教會?我想告訴你,你一定要撒下愛的種子,一定要撒下信心的種子,而且越快越好,要及時地撒下去。當你撒下愛和信心的種子時,你會得到無限的感動。生命與生命相遇,是會彼此感動的。你會看見生命的希望。再苦的日子,因為看見希望就會有動力繼續往前走;再苦的日子,因為看見希望就不覺得那麼苦。日本大地震,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度過這個苦難,只有那些心中充滿愛、心中懷抱信心的人才能度過。他們心中的愛和信心穿破堅硬的土壤,發芽、生長。真的,要撒下愛和信心的種子!
這是我的第二本書,附有DVD,出版社做得非常精美。我知道今天你們可以用很便宜的價格買到這本書,你們可以通過這本書把耶穌的愛傳出去。這是我的第一本書,叫作「萬中選一的祝福」,它後面有蕙欣的CD專輯。
這個故事你一定要去看,這是一個小學老師,很棒,她把佛教慈濟功德會的《靜思語錄》看完,然後編寫成生命教育教材用來教學生,一教就不得了:她班上的學生最聽話,最守秩序,最有禮貌。校長跟我說,學校常常被遊覽車包圍著,因為台灣各地的佛教機構都來看那位老師怎麼教慈濟功德會的《靜思語錄》。這個課程要實施兩年,最後一堂課就是帶學生去看她的兒子。她兒子叫嚴維成,15歲,智能卻只有5歲,不會說話,不會走路,他胸部的骨頭是凸起來的,並且會流口水。她請班長過去和她兒子握握手,班長看到她兒子的模樣,不敢走過去握手,其他孩子也是如此。這個老師一直掉眼淚。她是全台灣慈濟功德會生命教育最棒的老師,卻沒有辦法教會孩子去愛一個特殊的孩子,她很難過。有一天我去按她家的門鈴,進入她家。蕙欣要給她兒子唱歌,幫他擦口水,邊握著他的手邊唱。這個老師一直哭。那天晚上,上帝翻轉了這個家。你知道嗎?她只是一名小學的班導師,一年帶領250個學生家長加入慈濟功德會。上帝使用我這樣一個軟弱的女兒引領這位老師歸向上帝。可是在這本書中,我希望你第一個看的故事叫「天使走過人間」。我現在不大敢看這個故事,因為每次看都掉眼淚,這是我最喜歡的故事。我在香港的最後一堂教學課,是下個禮拜六在大埔進行的,就是教特殊孩子如何用語音去說故事。我希望你可以把握這個機會去報名參加。
現在我們請汪蕙欣給我們唱歌,歌名叫「有一天」。去年我到馬來西亞時,發現馬來西亞的特殊教育真的是很可憐,他們不像在台灣那樣,特殊孩子有受教育的權利。如果一個老師說「你的兒子我沒辦法教」,你就要把兒子帶回家,沒有法律保障這些孩子。父母們抱著我一直哭。我想到一首歌叫做「有一天」。我希望蕙欣可以為特殊孩子唱這首歌,就拿著歌譜去找蕙欣的聲樂老師。老師說,汪媽媽,蕙欣不可能會唱這首歌,因為這首歌有太多的十六音符。蕙欣已經二十五歲,腦傷造成她的肌肉張力不足,所以沒辦法唱。我感到好難過,回家禱告,兩個禮拜後,她的老師改變心意,對我說:「汪媽媽,你把歌譜拿來,我試試看。」最後,蕙欣真的會唱這首歌。這是一次信心的經歷:禱告,上帝會幫助你。